人类一直在探索“我们是谁？我们来自哪里？我们又将去哪里？”生活在泸沽湖畔的摩梭人也不例外，他们也一直在寻找达巴经中的“思布阿纳洼”^注1。田野调查的时候，笔者曾向很多摩梭老人问起“如何看待生死”。老人们常说：“有生就有死，每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如一场梦，生不带来，死不带去，留下的只有传说^注2，但传说是需要有人在冉巴拉前一日三餐念诵才可以，否则一股青烟就没了^注3。”若想生命有意义，还得有生命的延续，这份延续更多指向对生命的认同，对文化的传承。所以摩梭人通过不同的仪式来直接地进行传统文化的教育。“成人礼”是儿童时期最为重要的一个仪式，也是摩梭人生命中最为隆重和富有意义的仪式。

一、对生命的延续

　　摩梭人对生命的理解，除了肉体，还有灵魂。人的生命只有“身”与“灵”更稳定地融为一体才能称之为“人”。未满13岁的孩子出行都要佩戴护身符，若出远门，回家的路上长辈还要为儿童喊一下魂^注4。以免身与灵分开。而到了13岁^注5，摩梭人就为孩子们举行“成人礼”^注6。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前来祝贺，在篝火边载歌载舞，共同见证这一幸福的时刻。笔者把这理解为对生命的延续，为何这么讲？因为摩梭人的习俗里，未满13岁的孩子夭折，摩梭人不会为其举行葬礼，更不会再提起。也就没有了火塘边关于这个生命的传说^注7。13岁的成人礼意味着对生命的延续，更为直接地表示这个孩子即将承担一个“人”^注8的使命与担当。

　　摩梭人的村庄忌讳春节期間没有孩子举行成人礼，认为这是不吉利的，所以每年有新生儿的出生，全村人都会开心和快乐。生命对摩梭人来讲非常重要，对生命的喜悦远远超出血缘关系。虽然许多民族的文化里有也成人礼的影子，但像摩梭人这样，把成人礼当作一个家族中的大事来操办，当作全村人的重要事情来办，当作一个人最为重要的日子来办，是很罕见的。随着时代的发展，摩梭人对人生意义的理解更加透彻。受访者阿某^注9这么理解：

　　“现在的摩梭年轻人，开开心心，忙忙碌碌跟着潮流办婚礼，有的人没两天就闹离婚。再过几天，又找人站在门口摆宴席，没意思。成人礼就不一样，人的一生只有一个13岁，是唯一。所以摩梭人的成人礼要传承好，而且要开开心心地办，认认真真地办。”^注10

　　世人常把婚礼当作人生大事。而摩梭人的人生大事则是成人礼。时间一去不复返，这个仪式就显得唯一和特别。

二、摩梭人的成人礼

　　摩梭人为何举行成人礼有多种传说，其中最为广泛流传的是“人狗换寿”。其内容如下：

　　据说，天地混沌初开，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没有寿限。天神阿巴笃决定给万物一定的寿限，由此来改变世间秩序混乱的局面。天神阿巴笃授寿那一天，当他授完植物的寿命，轮到动物的时候，已经是半夜三更，许多动物已经睡着了。当天神喊道“一千岁”，丹顶鹤叫了，接着喊道“100岁”，黄鸭叫了，又喊到“60岁”，狗叫了，当喊到“25岁”的时候，牛叫了，接着喊到“13岁”的时候，摩梭人始祖就在睡梦中应了一声。所以人有了13岁的寿命。领完寿命，摩梭人始祖和狗一起回家，可摩梭人始祖垂头丧气，觉得13岁的寿命太短，回家也不好交差。结果在半路中遇到一条河流，需要过河，人过去了，狗没法过去。于是人和狗做了一个交易，人抱狗过河，可狗要将寿命换给人，于是狗答应了。除此之外，摩梭人始祖还答应人会对狗感激不尽，子孙后代都要感恩狗，并精心饲养狗的后代。于是就有了“人狗换寿”的故事。为此，摩梭人在13岁时举行成人礼仪式，以表对狗的感激和对生命延续的纪念。摩梭人禁止吃狗肉，善待狗。每年过春节，除夕之夜要先给狗吃好吃饱，人才开始吃年夜饭^注11。

　　今天，这个故事深深地留在每一位摩梭人的心中，因为过了13岁，人就不必再为这短暂的生命而担忧，人即将迎来生命历程新的开始。

　　成人礼的仪式较为复杂。通常准备期就是当家的主人要为成人礼的孩子提前准备好盛装，从上到下，由里到外必须是全新的衣物。二期制作衣物或是购买衣服要选择良辰吉日去准备。准备完之后还不能提前试穿，必须等到大年初一才能穿上。除衣物之外，还要准备猪膘肉，腊排骨、酒、饵块等等，以便在给家族中的长辈们拜年的时候用。同时还会在春节期间的一个夜晚^注12，太阳落下，月亮升起之时，在篝火旁载歌载舞，大家都为成人礼的孩子送去最真挚的祝福。

　　成人礼在每一个时期都算是最为隆重的仪式，哪怕在非常艰苦的年代，摩梭人都没有放弃成人礼这个仪式。受访人格某^注13这样说道：

　　“我小时候，整个时代都非常地贫穷，很多人都没有钱买成人礼的衣服和首饰。而我的母亲见我要举办成人礼，于是拉着家里的一头牛换了一点布料，为我缝制了第一件长衫^注14。"

　　如今，随着时代的发展，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，摩梭人的成人礼又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？根据笔者调研可知，如今摩梭人成人礼物质条件越来越好，庆祝活动越来越丰富。根据受访人拉某^注15的描述：

　　"我的女儿今年要举行成人礼，我们早早为她准备了衣服，还有早早制作好了猪膘肉，就是专门为了女儿成人礼准备的。现在，给女儿准备了两套摩梭人的盛装，还准备了金银首饰。除了摩梭服装之外，我们还准备了3套便服。我们的亲戚也会为她准备很多礼物，更多地就是衣服和首饰。这一年，孩子的衣服是穿都穿不完的^注16。

　　从贫穷年代的一衣难求到如今的穿不完的衣服，可以看得出来摩梭人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好。仪式除了用物质去表达之外，更多的是在于对文化的理解，对生命的感悟。问起身边的许多摩梭青年，成人礼给他们的感受是什么？有人说是那晚睡不着觉，有人说是知道了自己是个摩梭人，还有人说懂得了自己不再是小孩。对于成人礼，有兴奋，有认同，有成长，它是摩梭人一生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
　　笔者13岁那年，家里人为笔者精心准备了成人礼的盛装。那时的盛装是家里人托村里最好的老奶奶一针一线缝制出来，那衣服的选料，设计都富含寓意，从此对自己的本民族文化有了最初的了解。虽然那时候不太理解这些仪式的意义，但随着社会阅历的增长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。所以笔者认为人的一生中成人礼非常重要，不管是摩梭人的13岁，还是其他民族的18岁，都有其存在的价值。成人礼往往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初的认识和肯定，同时，也是对生命的尊重。

　　2023年，摩梭人成人礼被列为丽江市省级”非遗“项目^注17。由此可看出摩梭人成人礼是人类文明中一颗璀璨的星星。摩梭人的成人礼延续至今，见证着一位位摩梭儿女长大成人。是祝福、是期盼、更是传承摩梭人传统文化的最佳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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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1思布阿纳洼：地名。摩梭人认为这个地方是摩梭人起源的地方。人去世的时候，灵魂要送往故土，与祖先们相聚，而不能让灵魂漂泊在外。

注2此处的传说指摩梭人的生活中，虽然人去世了，但在每天的祭祀中能听到已故者的名字，平日里会有家长给后人们讲述这些故人的事迹。

注3整理于2020年8月15日田野调查日志。

注4喊魂的目的在于让灵魂不被惊吓，流浪在外。

注5这里的13岁指的是虚岁，按照自己的属相，过完一轮，开始新一轮自己属相的那年春节举行成人礼。

注6成人礼：通常称为成丁礼。

注7整理于2021年12月29日田野调查日志。

注8摩梭人口中的“人”是有血有肉、有善有智、有爱有孝、有信有为等品德高尚的人、也是普普通通，平凡过完一生的人。通俗地讲是不危害社会，不损害他人利益的人。

注9阿某：女性、摩梭人、52岁。

注10整理于2022年1月5日田野调查日志。

注11整理于2022年1月18日田野调查日志。

注12具体时间由村里统一安排，所有举行成人礼的孩子轮流来。

注13格某：男性、摩梭人、83岁。

注14整理于2022年7月18日田野调查日志。

注15拉某：女性、摩梭人、40岁。

注16整理于2022年1月20日田野调查日志。

注17来源：丽江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。